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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新華網上海9月29日電題:“新聞聖徒”的台前幕後——21世紀報系涉嫌嚴重經濟犯罪案件追蹤
  新華社記者
  在很多人看來,這場“風暴”遠未停歇。
  繼9月4日“21世紀網主編等人被立案偵查”的消息公佈後,9月25日曝出又一重磅新聞,令此案的關註度持續升溫——“21世紀報系總編沈顥、總經理陳東陽25日下午被警方帶走。”
  次日,上海市公安局對這一消息予以證實,並稱上述人員因涉嫌敲詐犯罪,已被依法採取刑事強制措施,案件正在進一步審理中。
  短短數行的新聞表明,公安機關對21世紀網涉嫌嚴重經濟犯罪案件的調查,已經擴大到其母公司——21世紀傳媒有限公司。特別是公司總裁、曾執筆寫出“總有一種力量讓我們淚流滿面”“即使新聞死了,也會留下聖徒無數”等經典語句的著名媒體人沈顥涉案被查,令許多人唏噓感慨,也引發出更多的猜測與疑問。
  為此,新華社記者再赴上海,向專案組進一步瞭解案情,並面對面採訪了部分犯罪嫌疑人。通過他們自己的講述和辦案民警的介紹,更多案件內幕一一顯現。
  旗下已有三媒體涉案 “合作”企業達200多家
  一夜之間,從21世紀報系掌舵人變成犯罪嫌疑人,身陷囹圄的沈顥卻顯得出乎意料的平靜。對於自己被調查的原因,他似乎也很清楚。
  “我知道,公安機關這次對21世紀經濟報道、21世紀網等的查處主要是兩方面,一是通過負面新聞逼迫企業支付合作費用,二是收取企業的‘保護費’,承諾不對其進行負面報道。”沈顥說。
  辦案民警介紹,截至目前,此案已涉及21世紀傳媒有限公司旗下的21世紀經濟報道、21世紀網、理財周報3家財經媒體,30多名相關人員被調查。除了沈顥、陳東陽之外,還包括21世紀經濟報道主編劉暉,21世紀網總裁劉冬、主編周斌、廣告部副總經理莫寶泉,理財周報發行人夏日、主編羅光輝、總經理梅波等人。
  被侵害公司的指證和涉案人員的供述表明,21世紀經濟報道、21世紀網、理財周刊利用其在財經界的廣泛影響力,與上海潤言、深圳鑫麒麟等公關公司相互勾結,指使下屬媒體記者通過各種途徑主動挖掘、採編擬上市公司、上市公司等的負面信息,並以發佈負面報道為要挾,迫使諸如200多家公司與其簽訂“合作”協議,收取高額“廣告費”。
  上海新文化傳媒就是曾經與21世紀網、理財周報“合作”的企業之一。說起當時的情況,公司監事長餘某至今感到“很不愉快”。
  “2012年2月,我公司即將上市。上海潤言公司的張某某根據我們發佈在網上的聯繫方式找到我公司。”餘某回憶。張某某介紹了潤言公司的服務項目,並將一份廣告合作協議擺在了他的面前。
  “協議上有一批報價,包括21世紀網、理財周報等財經媒體,但價格高得離譜,登一篇文章或廣告要幾十萬元。”餘某打算壓低價格,但沒想到對方就沒打算談價格,而是直接攤牌。
  “當時,我印象比較深的是,張某某給我舉例說,某些公司因為沒有和潤言公司簽合作協議,結果被媒體進行負面報道,導致無法上市或者股價波動,付出了慘痛代價。”餘某說,由於正在上市的關鍵期,害怕對上市產生影響,只能同意和潤言公司簽訂合作協議。
  “這種敲詐是非常隱蔽的。”餘某告訴記者,“部分媒體是跟我公司直接簽協議,另一部分媒體是跟潤言公司簽訂的打包服務協議,總共花在潤言公司和其要求合作媒體上的錢有上百萬元。”
  “合作”之後才能平安無事。但是,也有極少數企業在威逼利誘之下仍不肯就範,例如農夫山泉。
  “2013年3月14日,21世紀網發出了第一篇針對農夫山泉的負面報道,我們隨後進行了公開澄清。”農夫山泉董秘周力介紹,“我們沒有去(跟21世紀網)做一些私下的溝通或者是怎麼樣,因為董事會認為這個報道是不實的,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,不需要去低頭或者是屈服。”
  周力沒料到,沒有“私下的溝通”招致了更猛烈的“炮火”。隨後的3個月內,21世紀網對農夫山泉的水源、質量標準等問題總共做了19篇負面報道。
  對這次報道,21世紀網總裁劉冬予以證實,並承認“這種報道規模和力度是很少見的”。
  “負面報道出來以後,沈顥帶隊拜訪我們公司,提出要跟我們合作,併進行正面報道,但被我董事長回絕。之後他們沒再找過我們。”周力說。
  “不低頭”的代價相當慘重。周力介紹,因為這些不實的負面報道,農夫山泉遭受了很多質疑,銷售受到很大影響,據估算利潤損失達數億元。
  “其實,我公司與21世紀經濟報道一直有廣告合作的,每年50萬元左右。”周力說,後來21世紀網的廣告人員私下透露了“秘密”——“你們之前不是跟21世紀經濟報道有過合作的麽?如果也花報紙半版的錢給21世紀網,那麼這個事情也就搞定了。”
  考核高壓+直接過問 變相“鼓勵”敲詐企業錢財
  辦案民警介紹,無論是21世紀經濟報道、21世紀網,還是理財周報,均有著基本相同的非法牟利模式。這三家看似獨立運營的子媒體,其實是相互作用,密不可分。
  “在21世紀傳媒有限公司制定的大框架之下,擁有採編權的報紙和周刊記者負責採寫文章,網站負責刪帖和運營事宜,再配以財經公關公司牽線搭橋,最終形成了這三家財經媒體與潤言、鑫麒麟等財經公關公司聯手奪食的格局。”辦案民警說。
  值得註意的是,在21世紀傳媒公司多名高管的手機中,警方發現了大量“某某公司(的報道)不上網”之類的短信。
  “每一條短信都可能意味著一筆高額的公關費用。”辦案民警告訴記者,被負面報道的公司會主動找上門來,或者通過公關公司來溝通。科倫藥業、億騰醫葯、洋河股份、民生租賃等多家公司曾因被負面報道而找到沈顥本人。
  沈顥對此予以承認。他以21世紀網為例介紹,“不管是找到誰,都會被引薦到莫寶泉處,和企業洽談廣告合作事宜,並簽訂相關合同,收取合作費用。我知道,有些企業就會因此簽訂合作協議。”
  按照這樣的模式,21世紀傳媒有限公司旗下的財經媒體與財經公關公司“合作”敲詐企業,獲取了巨額利潤。為了追求利益的最大化,21世紀傳媒公司的管理層給旗下媒體制定了令人驚詫的經營目標。
  “2010年,21世紀網改版,當年正是IPO重啟,IPO企業極其註重自身聲譽。我看到這個契機,就和21世紀網的劉冬、周斌、莫寶泉等人說,要他們加強與企業的合作,尤其是那些極為註重自己聲譽的IPO企業。”沈顥說。
  劉冬供述,從2011年開始,公司領導將“上市公司”這塊業務交由21世紀網負責;同時下達了營收業務考核指標,“每年是八九千萬元,完成的情況與我和我的團隊的個人收入直接掛鉤”。
  2012年,由於沒有完成考核指標,劉冬沒有拿到足額的80萬元年薪;2013年,完成情況仍不理想。2014年年初開會時,沈顥向劉冬、周斌、莫寶泉等人放出了狠話,“完不成可以換人”。
  “我還要求他們跟IPO企業合作的數量要達到當年IPO企業總數的70%以上。”沈顥供述,“如果按照合法的經營方式,是不可能達到這麼高的。我定下如此高的比例,其實是利用考核指標這一工具,鼓勵甚至逼著他們用負面報道和‘有償不聞’的方式拉合作客戶。”
  對於理財周報,沈顥也制訂了類似的考核指標,要求他們利用負面報道逼迫企業“合作”。一旦有企業因為理財周報刊登負面報道的事找到沈顥,他會把企業介紹給相關負責人,由雙方協商合作事宜。
  “已經簽訂協議的企業,如果因為21世紀網負面報道的事找到我,我會指令劉冬或周斌刪除負面報道,履行對客戶的‘保護’。” 沈顥說。
  與網上刪除相比,21世紀經濟報道和理財周報履行“保護”的流程則稍顯複雜一些。
  21世紀經濟報道主編劉暉供述,對於已在報紙上報道的,沈顥給劉冬下指令刪除網站上的相應報道;對於還未在報紙上報道,但已經進入選題或者編稿的,沈顥會與相應版塊的分管領導或值班領導打招呼撤稿。
  “21世紀經濟報道曾經報道了一篇關於國家電網的負面新聞,國家電網去找了沈顥。”劉暉說,之後沈顥在一次編委會上明確,國家電網有意入股21世紀網,這樣國家電網就是合作伙伴了,以後不要再進行負面報道。
  “還有一次負面報道涉及的企業是平安集團和上海家化。沈顥很生氣,把分管編委叫過去批評了一頓,意思就是平安集團和上海家化都是報社合作客戶,怎麼能報道他們的負面新聞。”劉暉供述。
  同時,劉暉也表明瞭內心的糾結。“這是一種利用媒體影響力讓企業以投放廣告形式上交費用的行為,實際上我是不贊同的,我多次在編委會提出來,但沈顥不重視我的觀點。沈顥還要求,如果廣告部要讓採編部門與企業見面,採編部門應予配合,給客戶內心一種確認,有利於廣告部談下這個客戶的廣告業務。”
  違背承諾“撕裂”理想 “希望我的悲劇能讓媒體同行警醒”
  辦案民警介紹,本案涉及單位犯罪和個人犯罪,可能涉嫌罪名有強迫交易罪、敲詐勒索罪、商業賄賂罪等。而種種跡象表明,對於旗下媒體種種行為的性質及後果,21世紀傳媒有限公司的領導層是清楚的。
  據劉冬供述,2014年初,北京某知名網站因新聞敲詐被查處後,21世紀網總裁劉冬、主編周斌等人比較擔心,專門開會進行研究,向沈顥請示21世紀網的類似經營行為是否要暫停一下。沈顥指示,“不要害怕,繼續要做,完成指標”。
  “其實我很早就知道這種新聞敲詐行為涉嫌經濟犯罪。但這種模式在媒體圈內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,是一種普遍的行為。”沈顥承認。他說,出於公司生存和盈利的考慮,他還是在這條非法牟利的道路上越陷越深。
  犯罪嫌疑人、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王卓銘則用了“覆水難收”來形容現在的局面。“一家企業就給你30萬元,50萬元,100家上市公司能有多少?這錢來得太容易了,而且你什麼都不用做,最好不報道。這就像吸毒一樣,吸上就戒不掉,只會越來越嚴重。”
  連日來,沈顥進行了深刻反思,也多次表達自責與悔恨之意。“我在這些新聞敲詐中起到了領導、支持、協調、參與的作用。我要承擔很大的責任。”
  沈顥涉案被查後,有網友感言:“沈顥有一句話是不錯的,‘沒有什麼可以把人輕易打動。除了真實。’但問題是,他在鼓勵別人真實,而自己卻做不到。”
  還有更多網友發問,這些曾經“尋求正義、愛心、良知”的新聞朝聖者,如今為何會跌入違法犯罪的泥潭?
  “學生的時候,我的理想就是從事新聞行業,當我夢寐以求地進入南方報業後,在很多前輩的指導下,我一直在堅持一種正義、愛心、良知的新聞價值觀,也只有在這樣一種價值觀的引導下才能去為公眾利益去服務。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,我堅持的很好。”沈顥說。
  翻開沈顥的履歷,或許他所言非虛。沈顥,1971年3月出生,浙江嘉興人;1988年至1992年在北京大學中文系就讀,畢業後進入《南方周末》工作,歷任新聞部主任、編委;1999年,他執筆寫下流傳甚廣的新年獻詞《總有一種力量讓我們淚流滿面》。
  工作中展示出來的才華,為沈顥贏得了更多晉升機會。1999年1月,他出任南方日報出版社一編室主任;後又任職《城市畫報》社執行副主編;2000年10月,出任《21世紀經濟報道》主編;2003年,任21世紀經濟報系發行人;2008年,出任21世紀傳媒股份有限公司總裁,後兼任21世紀報系黨委書記。
  “在我的工作職責發生變化的時候,我不僅是一個媒體人,同時也是一個媒體的經營管理者。在現實操作層面,我確實違背了在新聞操守層面的基本觀念。”沈顥言語中透出更多悔意。
  “雖然我們內部規章制度嚴格禁止此類事情,我們平時也三令五申說過,但在日常執行過程中,我是默認的,某種程度上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。有時候,我甚至覺得這種臨時性的解決方案,也是我們媒體走出目前困境的方法,所以我會給他們提出這些要求。”沈顥說。
  “當有一些兄弟媒體因為這種事情出事的時候,仍然是置若罔聞,沒有抓緊機會去處理……現在,不應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。”
  “所以,我覺得這種變化讓我有一種被撕裂的感覺;所以,我覺得我違背了當初自己對新聞行業的承諾;所以,我覺得非常後悔。”沈顥如此表達自己此時的內心感受,並將這次的事件視為“一個悲劇”。
  “無論是21世紀的悲劇,還是我個人的悲劇,我希望能讓有類似現象的媒體同行警醒,堅持積極向上的新聞價值觀;同時,我也希望中國的媒體行業來一個大變革,能夠徹底清除媒體產業鏈條里一些不光彩的、違紀違法的事情,讓中國媒體行業更加健康地發展。”沈顥如是說。
(原標題:“新聞聖徒”的台前幕後——21世紀報系涉嫌嚴重經濟犯罪案件追蹤)
(編輯:SN182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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